“不停的追逐那个男人让你一直年轻着!”
岛尾泳子(千代子多部作品中的配角演员)道出钥匙的真相之后,自嘲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哦,那一瞬间恍然大悟:我确实在一部作品中看到了一个演员的一生,且第一次正式出场就是她白发苍苍的样子,然而看完千年女优这么多年之后,一听到电影原声,脑海中立刻出现的却是千代子奔跑的样子……这是电影留给我们的印象,也是导演赋予千代子的个人属性——我们不妨看导演对千代子角色的设定:
注意到了吗,七十五岁的千代子,依然拥有一双少女一样发光的眼睛。对比影片中其他老年人物角色,便可看出给予人物设定的特殊心意了。导演想要表达的并不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坎坷或辉煌,他在讲述独属于女人的力量。在很多影视作品(尤其动漫居多)中都以女性视角为主,这不得不说两性在面对世界时候的不同视角和感受——女性的细腻、坚韧和理想化的感触所凝结成的力量往往能带来极富梦想性的律动。
千代子一生都在追逐,她演的每个角色仿佛都在讲述自己,都在鞭策着自己不要停歇,这种流淌的力量不同于男性的阳刚、粗莽、睿智,也不同于其他女性题材电影作品所呈现的柔美、舒缓或安静,她坚定、勇敢、坦荡、茫然却也自清,导演想呈现的是带有些许的中性质感的。也许因此这部女性题材作品的片尾曲是男声演唱,却也好像只有到了最后的音乐响起,千代子的坚定、勇敢、坦荡才瞬间倾泄而出。
故事从一片星空开始。
女航天员不得不以生命赌博进行太空航行,微笑道别。
“我说过一定会去找他的!”
剧中人和屏幕前的人一样怀着悲悯和哀伤,眼睁睁看着千代子进入太空舱。
如何讲述一个人的一生?
我们见过很多种方式——阿甘、本杰明巴顿、程蝶衣、徐福贵……为表达的真实,他们大多用朴素而真实的镜头语言,去呈现一个生命。电影是一种艺术表达方式,和小说、戏曲、音乐同样;而电影不同的魅力在于,它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银幕)上,为我们带来足以跨越时空的故事,上到星尘,下至大海,纵横古往今来,身临其境。而动画的魅力在于,它超越实拍电影的真实性带来的艺术损耗,它用一帧帧的画,连贯出一副满溢着表达情欲的宇宙长卷,因为制作的独特性,它可以更肆无忌惮的发挥绘画所来的无限制的意向传达而不会彼此冲突排斥,它的形式本身带来一种天然的统一和完整。导演利用了这个特点,为我们带来绝无仅有的千代子一生之旅,我们将穿梭跳跃在她呈现的各个角色作品中去,并以此来串联起她的一生。
为何叫《千年女优》,60岁的立花源也即将开始采访千代子之行前,他为我们打开了电视——从科幻片中的宇航员到明治时期的学生再到日本战国时代的公主,这就是千代子的一生,一个扮演角色跨度超过千年的女演员。
千代子的一生可用一把钥匙作为引子,钥匙的出现-丢失-出现-丢失-出现,几乎奠定了整个故事的结构。
钥匙的出现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在千代子为母亲拒绝自己成为演员而苦恼的时候,钥匙的拥有者出现了。
千代子起身之后,她望着那男人愣住了。镜头始终没有给我们看到男人的正面,所以,到底千代子为何那一瞬间会为他着迷?
在两人唯一的独处对话中,那人讲述了雪天作画,讲了纯粹的异世界,讲了战斗,讲了希望。好像什么都没说,不,他说了。他讲的就是自己。男人的笃定、纯粹、充满希望的样子吸引了千代子的心。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从她把警察引向错误的方向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千代子内心里的自己苏醒了,这将缓慢的在她心中扎根,生长出奔向未知的力量。
钥匙第一次出现,就在这个时候。月光下。
最珍贵的东西?千代子却并没有机会得到答案。
她冒着风雪一路奔赴到车站,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火车开走了,她摔落在月台上,这一幕好像就预示了她的一生,开始了她奔向那背影的一生。
第一站,是千代子此后曾经距离背影最近之处——满洲。
影片有三层空间:现实(75岁的千代子)/回忆(与背影的故事)/电影(千代子表演的作品)。
这部作品最精彩的地方即在于,通过动画的打散组合将这三层空间融合在一起,不只运用了像电影一样的剪辑衔接手法,更是以画为梯,更自由的铺五彩斑斓的情节。在现实与电影的空间里完成了肆意穿梭。导演并未专门讲述千代子成长的故事,却将她的成长融在了她拍摄的每部电影里,这样的手法放大了千代子的悲喜,除了给予影片足够的戏剧冲突之外,为千代子的人生赋予了传奇色彩,也让千代子成为了一副画,她才会与立花源也,与她的社会,与我们看故事的人保持了最美丽的距离。
“我……无论如何想见那人一眼!”
这样的表达堪称狡猾。在表现千代子每一部电影角色表演的时候,她说出的台词都好像在说自己对幻影的情感。真的这么巧吗,她出演的每部电影都刚好契合,不,千代子很可能只是利用了这种情绪去完成表演,她的角色也许说的完全不一样,然而在她表演的情绪里,她借力的是自己,是内心中本我的热切与渴望。所以,她才不一样——
她丢下了拍摄,她做了让大家都意外的、不可理喻的事情。然而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为千代子所吸引吧,她也成为了吸引大家目光的演员——
“前去救回殿下!”
“那人在都城!”
“只想见他一眼,把重要的东西还到他手中。”
“即使现在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他!”
剧情发展到这里,导演恰逢其时的又带来了“幻影”的信息:
原来那人留给了千代子一幅画,画在仓库的墙上。
战争,让心念的背影消失,也让墙上的画浮现。
发现了吗,在出现电影情景的镜头里,岛尾泳子的名字一直是岛尾泳子,这是否也是一种千代子成长的现实融汇在戏中戏里的佐证和标志?
同时,此时千代子的钥匙丢了。这像是一种转折点的传达——千代子终于得以暂时抛却对回忆中背影的追逐与妄念,成为了大泷纯一的妻子。
是千代子忘记他了么?
因为千代子已经“连相貌都想不起来了。”
“明明那么喜欢,却无法记起那人的相貌。”看到此处也觉得哀伤,恍然觉得,她追逐的似乎真的只是幻影和妄念,值得吗——所以,千代子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真的放下了?
“丢失了钥匙,突然感觉心里像缺了块什么似的。”
好在,很快,她找回了。
正巧此时,她得到了那男人留下的一封信——又将她拉回自己奔赴的路上。
而刚刚才说“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的千代子,在收到这封信之后又立刻奔赴向背影的方向。她,无论如何,无法放弃那梦中人。
影片对千代子的现实生活交待极少,可我相信,她的成长,她曾遇到的艰辛与哀伤,她的波折都放在了她追逐那背影的路上——战争、废墟、荒原、寒冷、纷乱、人性、失败,她在影片中遇到的所有磨难都是千代子的真实。千代子的脚步,变换做每一个角色的脚步,她在不同的时间变换做不同的人去悲欢离合,而这些跨越千年的人在某一刻也都成为了她。
钥匙第二次丢失了,源于一场地震。
我恨你,且爱你。——她在反射出的幻影中看到了那个诅咒,事实上,当她面对宇航服的时候,这个角度反射出的其实是她自己的脸——她看到的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次,千代子终于解脱了。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人记忆中的我,我不希望那个人看到衰老的自己。”
而那个人何尝不也是一样。谁又能躲过衰老和死亡呢。
千代子最后一次得到钥匙之后倒下了。
与此同时,立花源也向观众展示了真相:
“一直在追寻着逝去之人的影子。”
你为她感到失望和愤怒了吗,你应该,但是你没有。
立花源也和他的助理同样,在千代子纯粹的追逐中,他们被感动,被感染,被坚定。
千代子最后知道了,所谓最最重要的东西。
“这把钥匙打开了我对那个人的回忆。”
“不过,也许不管怎样都没关系了。”
因为她用钥匙也打开了自己。
曾经的千代子这样怯懦的缩在母亲的身边,不敢反抗,犹疑,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样子。
在我们跟随她奔跑的过程中,她完成了自己的成长。
千代子一直在追逐那个背影。那个背影又为千代子带来了什么?——他的出现,唤醒了千代子内心的叛逆、坚持、冲破阻碍的力量,他让千代子成长,并在追逐的过程中成为了自己,勇敢且笃定。
千代子临死之前的表情,像极了她所扮演的女航天员一意孤行驾驶太空船发射时候的样子,坚定,期待,充满希望的。一开始时以为那是因为她即将到达目的地,即将找到她要找的人。再看时才大悟,她此时的快乐和欢愉,是源自她即将去往星空……她不再想去见心心念念的人,她此时的爱已不再是向着那人;她奔跑了一辈子,心满意足,此时她将要去往她来时的地方——
星尘尽头。
那是去,亦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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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写下这些文字,他们表达的已不是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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